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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258.第258章陪我?賠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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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8章 陪我?賠我?

李興怎麽想也想不到張太妃來這,所以當他看到張太妃出現在面前時,自然像是被鬼嚇到了一樣。

孟太醫雖然沒有被定罪,可是個人都看得出他是被牽扯到先帝“八物方”案裏的,他在先帝審問之前先行服毒自盡,所以免了抄家滅族之責,也能保全全屍,但如今這位皇帝畢竟是先帝之子,父子連心,如果讓他知道了孟太醫還活著,哪怕他再怎麽仁慈,孟太醫也要再死一次。

李興原本就對這位“張太妃”沒有好感,他總覺得以他師父的性格和人品(?),如果不是對這位昔日的小師妹舊情難忘,怎麽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,像他師父這樣不為外物所擾的人,原本就是在哪裏都能生活的很好的人。

李興畢竟不是孟順之,他的城府太低了,而他跟在孟太醫身邊這麽多年,見識和醫術自然都有增長,可也因為他抱上的是太醫院最粗的一根大腿,心眼和手段沒長多少,此時被張太妃一嚇,當場就失了態。

此時他的腦中已經閃過“欺君後的一百種死法”以及“我和死牢有個約會”之類的東西,卻依舊咬死了牙關,什麽都不願吐露。

張太妃心寬,她的師兄已經死了,她又不是趙清儀或薛芳那樣事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,見到李興坐在地上滿臉害怕,還算是平心靜氣地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。

“你說你現在也算是能獨當一面了,怎麽膽子這麽小呢?”

她仔仔細細地看了李興一眼,因為靠的近了,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尚未散去的氣味。

這是照顧病人之後沾染上的藥香,張茜從小已經習慣,忍不住聞了聞。

“膽南星,郁金,遠志,炒梔子……還有幾味是什麽?”張茜閉起眼,努力側過頭辯藥,“石菖蒲,龍齒……”

張茜越辨表情越是同情,看向李興的眼神也就沒那麽嚴厲了。

“看樣子你家的老人身體不太好啊……”

都是解郁安神的藥物,一般只有行就將木、根本不能再痊愈的老人會被用這些藥,與其說是治病的,不如說過是讓人沈睡安寧的,讓人病發的時候少些痛苦罷了。

也難怪李興不敢出診,是怕一出診就沒辦法給家裏老人送終了吧。

這位是用藥的祖宗啊!

李興被嚇得一抖,腦子也不知怎麽福靈心至,抱著張太妃的腿就嚎了起來:“太妃娘娘,不是我不去照顧師父的後事啊,實在是家裏還有老小要養!當年那些祭禮我也沒留多少,都拿去置田和操辦喪事了,我真沒拿!”

張太妃心裏想著李興能做的虧心事左右也逃不過這幾件,她心中有些惋惜這李興不能善始善終,可也不會太怪罪他。

在那個時候,他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了。

“我師兄向來不看重這些身外物,你替他操辦後事,又是他的關門弟子,便也算是他的後人,那些東西,拿去了就拿去了吧。”張太妃想到師兄心中一軟,語氣溫柔地安撫著他:“我來找你也就是敘敘舊……”

她引導著李興在松鶴堂的廳堂內坐下,開始跟他說起去孟氏一族掃墓時的見聞,以及師兄這幾年墓前無人打理的事情。

她原以為李興會內疚傷心或者憤怒,結果從他坐上椅子開始,就一直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,好像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裏,不停地在出神。

這樣的怠慢,即便是好脾氣的張太妃也有些生氣了,見他無意和她聊些什麽師兄的舊事,最後便托詞自己累了,讓宮人們送他離開。

“太妃,我覺得這李興有些不對,是不是要查一查?”

一位少司命有些猶豫地開口。

“算了,我師兄都已經死了,追究這些又有什麽意義。我是出來掃墓的,供養師兄的祭田被侵占我就管一管,我又不是禦史,李興有什麽不對,自然有管他的人。”

張太妃頓了頓,像是解釋一般說著:“他家中還有將死的老人,我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。”

張太妃既然都這麽說了,少司命們也不會主動攬事,只能目送著李興離開。

話說那邊李興一離了松鶴堂,一開始還佯裝鎮定地在藥市裏逛了逛,選上幾種藥材,等發現身後沒人跟著後,拔腿就找車夫套了輛車,往城外跑。

那車夫接送李興也不知道多少次了,見到李興上車還有心情開玩笑:“李神醫今天又發財了?治好了哪家的貴人啊?”

若是平日,李興還會和他說笑幾句,今天卻緊抿著唇一言不發,那車夫送來迎往也是個有眼色了,看到李興這樣還以為沒治好人,讓人給死了,自然也不會去招惹這晦氣。

馬車越行越遠,一路向著城外的小山坳跑去,車上的李興的表情也越來越掙紮,越來越痛苦……

張太妃原本是想要來光化縣興師問罪的,可見到李興的那一刻,她又突然改變了主意。

這世上還記得她師兄的人原本就不多,無論李興以後會記掛著師兄還是忘了師兄,只要他還在那裏,至少證明師兄存在過。

既然如此,她又何必強求、苛責呢?

“太妃,離了隨州,我們去哪兒?”打扮成宮女的少司命問起馬車裏的張茜:“是不是直接回京?”

“隨便逛逛,一路逛回京去吧,看到了那棵山楂樹,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。”她心情不怎麽好,所以連聲音都沒什麽精神。

“我以前……也沒怎麽出過遠門。”

兩人正在說話間,前方驅馬開路的侍衛卻突然“咦”了一聲,駕馬飛速過來回報:“太妃娘娘,那個李興攔在了路前!”

張茜一楞,掀開車簾往外一看,只見李興面色焦急,見馬車停了下來,突然上前幾步跪在地上:“求師叔救我家中長輩!”

“你家中長輩不好了嗎?”張茜掀開簾子走了出來,“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昨天夜裏,病情突然加重了。其實從去年入冬以來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好,我什麽方子都試過了,可是還是緩不過來。原本是沒想求師叔的,只是昨夜病情又有反覆,我也沒有法子了。”

李興語氣急迫。

“既然如此,你上車來,給車夫帶路吧。”

張太妃是醫者之心,聽到有這種事情,當然不會束手旁觀。

“太妃,讓閑雜人等近您身邊,會不會不太安全?”一個打扮成小廝的宦官捏著嗓子提出質疑。

“我這老婆子又不是什麽要緊人物,何況還有少司命們,別擔心。”

張太妃笑笑。

李興引著宮中之人來到城外一處山腳下,果真如探查的那般,從山腳下開始,路邊、塘邊種滿了藥草,後面的山上也有藥田,看上去青青紫紫,有的有花無葉,有的有葉無花,甚是古怪。

張太妃卻一踏入這裏就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,想當年他們張家的“藥園”也是這樣,四處都是藥草。

“你打理的很好,看的出很上心。”

張太妃誇獎李興。

“慚愧,其實有時是我家中那位長輩在照料,也是在下沒照顧好他,去年秋天我出診時讓他跑出去掉到了家門不遠處那池塘裏,從此以後身體就虛弱的很了。”

李興已經準備告知張太妃真相,將病癥的原因也就說的更明白些,“他身上原本就有惡疾,幾病數發,我也無計可施。”

張太妃從哪些安身鎮定的藥材上就能看得出李興的“長輩”大概腦子有些癔癥,更何況這裏種的藥不少,倒有大半是補氣補神的,可見他的長輩氣血還虧得厲害,養著這麽位病人,李興恐怕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。

等到了院子門口,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,沿路的地上也鋪滿了藥渣,讓人觸目驚心。

如果只是單純的藥味兒,張太妃還能分辨的出什麽藥材,可如今層層疊疊地都是藥渣,藥味互相幹擾,張太妃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像是被針紮過一般,其他幾個宮人更是直接捂住了口鼻。

想來誰也不願意家裏隔壁住著這麽個常年飄著藥味的鄰居,李興選在這裏定居,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。

等到了院子門口,幾個宮人想要推門進去,卻被李興滿臉驚慌地一把攔住:“我這長輩得的病會傳染,所以我才在屋內屋外鋪滿藥渣去毒。我從來不讓他離開這個院子,諸位,非我怪異,實在是為了你等的性命才攔著不敢讓你們進去!”

幾個宮人驚得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張茜倒露出奇怪的表情。

如果是惡性的瘟疫,這些藥渣倒有些奇怪了……

“張太妃,既然會傳染,您還是別去了吧。”少司命閃身擋在張太妃面前。“李郎中以前便是太醫,讓他……”

“我好奇,我去看看。若是瘟疫,說不定哪天就會到處傳播開來。即使治不好,也是要妥善處置……”

礙於李興在這裏,她沒說遺體。

張太妃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捂在自己的臉上,又將暴露在外的寬大袖口全部紮緊,吩咐宮人準備好一套幹凈的衣衫等下給她換洗,這才跟著李興入了院子,滿心忐忑地推開了門。

她從未見過瘟疫患者,當年京中並沒有爆發過瘟疫,那些寒毒流毒都只是在書中和案例中看見過,倒是她師兄,當年曾數次出入瘟疫爆發的州府,活了無數百姓的性命……

罷了,怎麽又想起他了。

她定了定心神,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,跟著李興一路走到屋內的病榻邊,待看到榻上躺著的幹瘦老人時,頓時驚得後退了幾步。

屋外護衛的少司命們何其耳目靈通,他們一聽到屋子裏張太妃突然發出抽氣聲,立刻刀劍出鞘大聲問道:“娘娘,可是有哪裏不對?”

張茜幾乎是心如擂鼓地看著床上的人影,強忍著心頭的震動對外面喚倒:“確實是瘟疫,很糟糕,你們莫進來,也不要靠近門窗,退的遠一點。”

是人都怕死,少司命們回了句“是”,和幾個宮人一齊往後退了幾步。

張太妃看著床上已經形如幹屍的孟順之,對著李興打了個“隔墻有耳”的姿勢,他會意地點了點頭,從房中找出紙筆,一邊口中說著:“正如您所見,他病了有好些時候啦,不過是拖日子罷了。”

一邊卻在紙上匆匆寫了“假死,逃生,遺癥”幾個字。

張太妃兩只手搭上師兄的手腕,見脈搏已近斷絕,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,依舊不死心的繞到床尾,拉出他的腳踝也把了一會兒脈,哽咽著說:“他,他受了不少罪,怕是,怕是……”

那幾個字,在她喉間反覆,怎麽都說不出口去。

“是,我自己便是郎中,自然知道他不好啦。可您是杏林神手,我總覺著也許您有法子,才厚著臉皮將您請了過來。”李興的聲音也在顫抖著,“我原想著,您來的時候他老人家病情惡化了,應是天意讓您來救他,沒想到……”

張太妃抽泣著已經哭成了狗,哪裏還有平日裏溫婉端莊的樣子?她拿起李興的銀針,在枯瘦如柴的孟順之身上紮了幾針,可直到九針齊下孟順之也沒有什麽反應,張太妃捂住嘴巴,咬住了自己虎口才竭力沒讓自己哭出聲來。

這是……這是油盡燈枯了!

李興閉著眼,伸手又探了一次脈,感覺比自己上一次摸到更差,原本就紅了的眼睛幾乎能沁出血來。

“張太妃,這是我給他用過的方子。”

他提起筆,在紙上寫明了“金針截脈”假死之法的方法,之後他對他用過什麽藥,以及去年孟順之不慎落水後風邪入體的癥狀,寫了片刻之後,李興擦了擦眼淚,將她遞給張太妃。

“他神智一直不是很清醒,所以我沒有辦法對癥下藥,我甚至不知道他哪裏不舒服,只能靠辨正和猜測。”

張茜眼睛裏糊成一片,擦了三四下才勉強拿的穩那張紙,看到竟是“金針截脈”這種不常見的法子,雖然心中痛苦,可還是仔仔細細看了起來。

看完之後,再見之後的病癥,張茜嘶聲說道:“他原本就生機斷絕啦,全靠你用藥吊著,現在已經完全喪失了神智,如同活死人一般,倒像是風痹到了最壞的時候。”

她心中已經篤定師兄活不了,卻又少了幾分顧忌,從懷裏自己取出一副細如牛毛的毫針來,只是猶豫了片刻,便將毫針盡數沒入師兄頭上的穴位之中。

“您……您是要用霸道的法子讓他醒過來?”

李興沒見過這樣的施針之法,“啊”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。

張太妃卻沒有理他,針灸之後猛烈地拍了幾下師兄的脖子,片刻之後,已經氣若游絲的孟順之竟真的睜開了眼睛。

張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孟順之,生怕錯過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,每一個表情。無論他變化如何,在她的心裏,他總還是那個張家藥園裏笑的溫柔的少年。

“山楂,山楂……”

睜開眼的孟順之嘶啞著已經聽不清的聲音,說出了這句話。

“太妃,他甚至一直是不清楚的。”李興擔心張太妃為他的胡言亂語傷心,連忙解釋,“他經常這樣,有時候說的是藥名,什麽遠志、當歸的,有時候說的是山楂。”

“是,我吃到山楂了,很好吃。”

張茜卻趴到了孟順之枯瘦的身上,在他耳邊輕輕說著。

“就是很酸吶。”

聽到張茜的話,孟順之眉眼彎起,靜靜地笑了。

笑的那麽溫和,笑的那麽令人熟悉。

“陪我。”

他說。

張茜眼淚完全停止不住。

“好,下輩子我陪你。”

孟順之微不可見地點點頭,便安心地合上了眼睛。

只餘下屋子裏李興一聲長嚎。

“嗚啊啊啊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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